玄之又玄‧凌越千里

第二章　喚名

終於找到了……

可惡……怎麼每次都那麼狼狽啊……

沒有過多猶豫，僅僅十分鐘的時間，抱著箱子的富岡義勇來到市中心的動物醫院。在富岡義勇認識的人裡，剛好有一個人是動物醫生，也那麼剛好的、會出現在平時的社交範圍。

因此，當小說家直接抱著一個大箱子走進醫院大門時，雖然讓正在檢查動物飲食情況的動物醫生詫異，卻還是很熱情地招呼：

「富岡先生，早安，今天是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我的診所啊？你不會是因為忍在昨天晚上就把小說看完，早上受到驚嚇，不小心錯殺了什麼無辜小動物，跑來找我求救吧？」動物醫生‧胡蝶香奈惠是富岡義勇多年的朋友，也是富岡義勇的編輯‧胡蝶忍的姐姐。

一邊說著，一邊安撫著手邊的小貓，把沒關好的動物籠子關上安全鎖。胡蝶香奈惠說話的同時，是整個空間裡，暫居的動物不約而同的叫聲──

「喵噢──喵──汪！汪嗚──！──啾、嘎嘎嘎──」原先因為各種狀況住院、沒什麼氣力的小動物們，像是突然找回了生命活力一樣，竭力聲嘶。

「不是，我殺不到，但是『這個』出現在家門口，需要急救。」富岡義勇忽略周圍的聲音，解釋道。

「哎呀，傷得很嚴重呢……先送進來裡面的診斷室吧，你有摸到牠嗎？」

「只有檢查傷口，還有，抱進箱子的時候。」

「別緊張，富岡先生，這隻狗的狀態還好，你不要被『忍的玩笑話』影響了，溫體動物不會因為被人摸一下就死掉的，我先好好檢查牠的撕裂傷，你可以幫我把狗放到診療台上嗎？」身為一個動物醫生，胡蝶香奈惠這話說得很奇怪，但伴隨著整個空間裡的動物，又好像多了幾分合理性：

富岡義勇的體質，在認識的人眼裡一直都很「奇特」，似乎帶有什麼對動物的致命吸引力──不論哪一種類，只要是非人類的動物，都能因為看到富岡義勇的出現而興奮，也能因為富岡義勇試圖的親近而「拼命」跑開，就像是「被碰到就會心臟驟停」那樣的「拼命」。

用胡蝶忍的話來說，就是「富岡學長擁有類似迪●尼公主的神奇能力」，只可惜別人家公主能成為「動物之友」，富岡義勇卻是「動物公敵」。

富岡義勇也不懂為什麼動物看見他就會表現出興奮的叫喊，卻又一點都不讓他碰觸的原因。但也因為這樣的狀況，獨居生活三年的富岡義勇並沒有飼養任何的寵物，唯有固定的社交，讓他不那麼離群索居。

「這隻狗，是什麼品種？」富岡義勇把狗放上診療台的時候，幫忙把箱子拆開來，方便胡蝶香奈惠檢查傷口。

「看起來應該是秋田犬，但年紀應該還沒有長到成犬，而且這個毛色……因為有染血，我覺得也有可能是別的犬種，我先打一下麻醉、照Ｘ光看看有沒有內傷。」

「嗚嚕……」查覺到胡蝶香奈惠的動作，白狗又出聲警告著。

「秋田啊……」

「富岡先生好像很失望？白色的秋田犬很稀有喔！富岡先生不喜歡秋田嗎？」

「沒有，但我記得，附近鄰居有養一隻秋田，也許是鄰居的吧。」富岡義勇又摸了摸狗的身體安撫，奇怪的是，當他摸上柔軟的毛髮以後，白狗就不再出聲了。

「咦？這個是……喔，那這樣、等等要好好送回去呢……不痛喔……你安全到了『目的地』，請放鬆一點吧。」獸醫生對白狗喃喃一些話語，又趁著白狗安靜下來，快手快腳地打上麻醉藥劑。胡蝶香奈惠確定白狗不會再亂動以後，才撥開染血的毛髮，用寵物剪刀小心翼翼剪掉傷口附近的毛。

「……但我不知道那隻是不是白色秋田，這下麻煩了，光看傷口能知道怎麼受傷的嗎？如果是虐狗就要報案了。」富岡義勇看著剃掉的毛，不懂這樣大量的傷痕是從哪裡來的。

「如果是帶著傷出現在你家門口，那沿路應該有痕跡，順著找回去如何？這些傷口看起來不像是人為的，很像是掉到樹叢裡面。」利用高頻Ｘ光機先拍攝了照片，確認沒有臟器損傷以後，胡蝶香奈惠看了看，發現只有右前肢有一處細微的骨裂，她用棉球和食鹽水清洗腹部的傷口，拿出鑷子、小心翼翼從上面拿下一個樹枝碎片。

「掉……？」富岡義勇這時也看見了零碎的樹枝和樹葉在白毛之間。

「會不會是你別墅旁邊那棟高級公寓啊？一戶兩房一廳就上看億元的那棟。」胡蝶香奈惠拿出動物用的固定板，又把點滴針插在左前肢，針對骨裂的右前肢好好固定。

「……那棟不是說不能養寵物嗎？」富岡義勇想了想，幫忙接過了繃帶和剪刀。

「我先幫牠掃看看有沒有晶片。」胡蝶香奈惠拿出儀器設定，又問：「如果這隻狗沒有人養，富岡先生有考慮要接手嗎？」

「唔……秋田是不是很難訓練啊？」平時要寫稿，有那個時間訓練狗嗎？而且，狗，如果沒有訓練，叫聲很吵吧？

「還沒成犬以前控制好的話，會很忠心喔，至於那些細節，我可以教你，好的，狗狗也慢慢被麻醉了，接下來我應該可以一個人幫牠處理傷口，富岡先生先去前台找小葵登記一些基本資料吧！」摸摸白狗的頭部，因為麻醉藥生效，翻白眼的狗闔不上嘴，淌流一地的涎水。

「……登記？」

「沒有發現晶片。你送來醫院我當然是會救治的，但接下來如果沒有人找來、或是我們這邊找不到主人，就要安排送養了，這樣富岡先生需要當一下轉介的中間聯絡人啊！」胡蝶香奈惠搖一搖手中沒有反應的儀器。

「唔……你讓我想一下。」撿到一隻受傷的動物，怎麼會那麼麻煩呢？

「富岡先生，我可以問你，如果是白色的犬種，你真正中意的是什麼品種呢？看你困擾的樣子，你應該也有想過養寵物的選擇吧？」

「……有想過，但小時候，有被大狗吠過，現在也一樣被那些動物……就不太想養寵物了。而且，就算能養，我希望是比較溫馴……總之，不希望太吵。」

「啊……是這樣啊，秋田犬的個性確實比較強勢一點，因為犬種本身還保有狩獵和爭鬥的本能，如果是薩摩耶那類的犬種，確實比較溫馴也很親人，但動物多少都會有叫聲的，不管是哪一種都會叫喔。好了，富岡先生，說話之間，我已經處理好腹部的表面傷口了。傷口沒有很深，狗狗的生命跡象很穩定，你可以放心先去登記資料了。」胡蝶香奈惠拿過醫療用的鑷子，小心翼翼的檢查與清洗其他小傷痕。

「好。」口頭上已經答應，卻沒有移動半分腳步，富岡義勇仍關注著白狗的傷勢。

「其實這和每個人擇偶的『理想型』很像，『遇到的不見得是最完美的』，我遇過很多善心救治動物的人，最後都因為不是理想的品種就送養轉介出去……當然，不知道經濟能力是否能飼養寵物的情況下，我也不勉強。但我想說的是：送養如果沒有成功，送養中心空間有限的情況下，虛弱的狗狗通常會優先被安樂死。尤其這隻狗的傷勢那麼嚴重，就算治好，也會留下疤痕的。我想如果沒有找到原先的主人，送養成功的機會，應該很低。」胡蝶香奈惠丟棄染血的棉花，拿出手術用的縫線，開始把傷口一一縫合。

富岡義勇遲遲沒有過去前台，就這樣看著胡蝶香奈惠將每一處傷口都處理好──後面的治療過程，胡蝶香奈惠也沒有催促富岡義勇離開。年輕的動物醫生在口罩底下的表情帶著微微笑意：大部分的小傷口都不用處理，光是富岡義勇本人站在這裡，加上這隻狗本身的力量，她最多、就是幫忙變回「原樣」吧？

再看看富岡義勇那副猶豫的表情，看來，應該不用另外煩惱該怎麼安排「牠」的去處了？

動物醫生很快就把白狗身上的傷口處理完畢，而診間裡陪同的富岡義勇卻對著戴上伊莉莎白頸圈的白狗一語不發。白狗身上包紮好的繃帶，已經沒有任何血紅，方才懸起的心終於放下來：沒有養狗就會緊張了，要是沒找到主人、送養以後又沒有人照顧怎麼辦？

一直到接過前台給予的練習表格，富岡義勇還沒想通這種心情是怎麼回事。他只是一邊填寫自己的聯絡資料，一邊問：「養狗需要準備什麼，你們這裡……有說明書嗎？」

「關於這個問題，富岡先生，您可以參考這份簡章，然後……如果要養狗的話，建議打一下晶片和相關疫苗的注射，目前還是優先讓狗狗本身的傷勢復原，請問您是要自己帶回家照顧還是留院照顧呢？」動物醫院的行政助理是一位大學在學中的女孩子：神崎葵自高中畢業，考上外地城市的大學的獸醫專業後，為了實務學習，只要一有空，就會在胡蝶香奈惠的動物醫院裡幫忙。對醫院裡的一切程序，神崎葵都瞭若指掌，但眼前的富岡義勇，卻說出了讓她意外的請求：

「……我可以暫時留一陣子，傍晚的時候再過來接狗狗嗎？」

「呃……不趁麻藥還沒退就帶回去嗎？還是直接讓狗住在這裡？住院一天的價格不貴的。」一般來說，避免寵物在半路上因為退藥而失控，動物醫院都會在確認生命無虞以後，讓飼主帶回家休養，或是與飼主協調住院觀察。

「不，我只是需要準備點東西，這張簡章我可以拿走嗎？」富岡義勇拿著基礎的養狗注意事項，簡單的瀏覽一下，就交回寫好的資料。

「可以。那麼，這裡是急診處理的費用，使用的藥物清單。讓狗狗把剩下的點滴液吊完，沒什麼其他的問題，就可以把狗帶回去了。我會轉告胡蝶醫生，暫時安排狗狗待在這裡，處理好事情的話，請務必來接狗狗！」年輕的醫院行政了解了富岡義勇的要求以後，便在記事本上寫下紀錄，又列印了胡蝶香奈惠剛開列出來的診斷書、明細表給富岡義勇。

看著洋洋灑灑列出來的診斷費用，富岡義勇直接刷卡解決，又說：「給我兩個小時，如果時間到我還沒回來，需要我提前把狗接走，可以用這上面的電話連絡我，我要找點東西，可能會慢一點。」

「好的，謝謝富岡先生的配合。」

富岡義勇現在要做的有兩件事：一是確認附近鄰居的秋田犬有沒有走失，二是找庭院裡的線索，狗是從哪裡來的？真的會是從隔壁的公寓掉落的嗎？

而當富岡義勇跑到住家附近的街巷，看到那隻被栓在院子裡的秋田犬；又往華廈的警衛室，與警衛比對出入口的監視器、確認自己的猜想──警衛聽聞他的說法，熱心地把建築周圍的監視器都調閱出來。但經過半個小時的翻找，並沒有拍攝到任何住戶有逾越公寓的規矩、飼養寵物的情況。更別說，剛落成的高級公寓只有幾戶人家，警衛如數家珍的一一辨識身分以後，也間接證實了：狗真的不是從高樓落入富岡義勇的庭院裡的。

爾後，富岡義勇回到自家庭院裡，就發現庭院造景的其中一棵木槿，被重物壓爛了。周圍的枝葉還帶著血跡與一些白毛……而下方草叢，還有一條不起眼的白色布條。

看上去很像浴衣帶。

是誰的呢？隨手把浴衣帶放在玄關旁邊的雨傘架上，富岡義勇家門未開，就直接往返醫院。

動物醫院的醫生辦公室。胡蝶醫生的辦公桌上，放著一隻渾身是傷的白狗。胡蝶香奈惠計算著時間，一邊翻閱醫院裡的其他動物資料，當白狗的眼球開始不停轉動、四肢也微微抽搐，她才出聲說道：

「哎呀，醒了嗎？你這回追得腳步慢一點，富岡都二十五歲了。」坐在辦公椅上，胡蝶香奈惠摸摸白狗的耳朵。

「噢！」半夢半醒的白狗還意識未明，帶著攻擊性亂咬──咧嘴露齒的警告著：「啊嗚──」

「不死川先生，你還敢咬我啊？你要不要確認一下，你有沒有那個能耐呢？」胡蝶香奈惠笑笑，完全不害怕白狗的威嚇。

奇怪的是，白狗像是終於判斷出對方的身分，伸舌舔了一下鼻頭，吐了一口粗氣，沒好氣地，又趴在原地：還沒退麻藥的身體無法動彈，一抽一抽的。被喚作「不死川」的白狗，現在確實沒有能耐能對醫生做什麼，就是抬眼看了一下，發現他的視野，被縮限在伊麗莎白頸圈的範圍──

「喀喀！」甩甩頭，頸圈的邊緣撞擊到桌面，也為天生敏感的聽覺帶來強烈的刺激，白狗只敲兩下，又趴著一動也不動，只是瞪著眼，向醫生示意：

『拿掉！不然我跟你沒完！』

「要是讓其他人知道，你為了找富岡套上羞恥圈……宇髓一定會說你這一百年的開始就超級華麗的呼呼呵呵呵……」胡蝶香奈惠掩飾不住笑意，話尾變成一串鈴銀清脆。

「汪！汪！」『別廢話了，我現在的力量還剩幾成？』

「你還指望有幾成力量？你知道光是保持你的體力，就已經快不夠用了嗎？」戳戳腹部剛包紮的傷口，胡蝶香奈惠一點都沒有手下留情的意思。

「汪！」

「別汪了，都摔回原形，連化形都不行，你還是安分一點吧。我會盡量讓你跟在富岡先生身邊，這段日子……先專心養你的元神，好好當隻可愛的寵物。」

「汪噢……」『誰想當寵物啊？』

「要你好好當隻寵物是有原因的。我先跟你說明一下，這一世的富岡先生因為靈魂上的影響，靈智未開的那些動物，都把他當『罌粟』看待，這也讓他比較想要領養『溫馴親人不吵鬧』的寵物……不死川先生，可能要請你把本性收一收，好好當隻可愛的『薩摩耶』才行！」胡蝶香奈惠說著，翻開犬科圖鑑，一隻相似但與白狗本身不太一樣的犬類出現在眼前，白狗只是沒好氣的瞥了一眼，沒有特別注意圖鑑上的內容，他更關注的是：

「噢嗚？」靈魂上的影響是什麼……？！

「嗯？這樣很好，就是這樣，最好多點咧嘴笑……誰叫你吞都吞了，還用得這麼淋漓盡致……不好好讓你體內的元神跟在宿主身邊的話，我看你這一百年真的要當一隻狗陪他了，不死川先生有在看嗎？要學這種狗狗喔！」胡蝶香奈惠把圖鑑翻到下一頁，顯示出各種薩摩耶溫馴親人的照片，又摸摸白狗的左腳，點完點滴以後，只剩下一個針眼的地方，現在也包著一塊小紗布──只是，白狗的反應更加激烈了：

「嗚汪！汪！噢！汪！」我問你靈魂上的影響是什麼！不是我在裝可愛！

「這下糟糕了。我居然已經聽不見你的聲音……看樣子，你的力量真的變得很弱……」胡蝶香奈惠安撫著白狗，繼續說：

「風犬啊風犬，你這回跌得不輕，幸好你已經找到人了，不然我就算有再大的本事……可能只能請你下去地府找煉獄讓你砍掉重來更快吧？」白狗身上的傷口，奇蹟似的已經收復的差不多，但力量的消失，連掌管花木生靈的神仙，也無能為力。

「汪！」可惡！不能找煉獄！這樣一定會錯過更多時間啊！

「我聽不見了，但可以告訴你一個好消息，這一世的富岡先生，靈魂蘊含的力量是前所未有的強，把握得好的話，也許，你可以在這一百年裡，改變些什麼也說不定。」

「汪噢……？」白狗無法說話，只能瞪大眼睛，這到底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啊？

「不過，也要富岡先生願意領養你才行呢，大白，兩個小時到了，你麻藥也退了，我差不多該來打電話找你的『新主人』回來了。」

「汪！汪！」不要叫我大白！難聽死了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