『就在前面了,還有紅綠燈要等,阿噗,你的語氣好像很不想提起鏡子啊……』

「本拂塵才沒有,你想知道的話,等靈堂撤走再說,你先去挖那個地縛靈。」

『靈堂撤走嗎……也是,畢竟靈堂就算是擺設,也是一個溝通的媒介,八卦鏡不能拿下來……對了,有一件事情我一直很想問,暉侍挖出來以後,要放在家裡的什麼地方啊?』

畢竟他的奶奶也只是一絲魂魄在房子裡,所以就算骨頭都化成灰放在靈骨塔了,靈魂只是因為執念和陽壽未盡遊蕩在房子裡的狀態,不見光就不會有問題。但暉侍不一樣,他是完完整整的「兩魂七魄」跟著范統的,是不會有陰差來帶走他任何一魂一魄的地縛靈──剩下的那一魂就是連接著肉體的,這也是為什麼范統需要帶著錦囊走,暉侍才能離開房子,否則,除非用定魂咒綑綁,地縛靈還是沒辦法任意移動。

來挖走暉侍的用意范統很明白,除非讓三魂七魄都在一起,暉侍才不會因為任何意外就魂飛魄散──只有一截小指骨的話,要是不小心丟了或是不在房子裡,暉侍不但沒辦法進入范統的家裡,也會很快因為魂魄不全,被陰差感應到帶回地府──就像一般的亡魂一樣,陰差會帶走剩下的兩魂,受審,然後送往輪迴,七魄過忘川,步入新生,死前的遺憾,就會連著剩下那一魂綁在肉體身上,這時,順靈成逆靈,就必須遭到剷除或強制超渡了。

「本拂塵不管那麼多,反正不要放在你床底下就好。」

『誰會讓一整具骨頭放在自己床底啊!超可怕的好嗎!』

「之前不也放了三年……反正不准放那裡,本拂塵覺得很礙眼。」

『……暉侍又沒有對你做了什麼,你為什麼要這樣排擠他啊?是因為他不是活人?』

「本拂塵就是覺得他礙眼。范統,你等一下要佈下結界的時候,就握著本拂塵施法吧。」

對話之間,已經來到了那個路口,蓊鬱的大樹下,沒有任何柏油,可能是道路盡頭不會有任何人車的關係,除了咖啡色的土以外,還有幾株小草在這裡生長著。

『握著你……?』向電視裡那些三流道士一樣握著拂塵──我拿著你不會看起來很像打掃清潔工嗎!你還有點炸毛欸!超像拖把的!

「臭范統,不要亂想,拿著本拂塵,你的結界可以更穩固,你爺爺沒教你嘛!」

原來你是拿來作輔助的嗎!怎麼不早點說!幸好我有把你帶出來,不然那麼大的結界也太難了!

范統在樹下打開了自己的包包,拿出結界符咒和拂塵使用,然後,在他開始念符咒所需要的咒語時,拂塵突然說:

「等等,范統,這棵樹本來就有結界。」

『什麼?』

「這棵樹不是一直以來都在地的樹,而是有人特意作成的標示……加上這傢伙就在下面的庇佑,才會長成這樣,估計從一般人眼中,這裡就是棵小樹,或者什麼都沒有……。」

在拂塵這樣解釋的時候,范統也把手探上去了樹幹,剛好摸到了樹幹上寫了幾個字:范統,在這邊。往下用力挖。老爸 筆。

……。

一時之間,空氣凝結。

難怪暉侍會知道我的名字,就算不是我爸說的,每天看得到要來挖自己的人能不記得嗎!所以這棵樹就是我爸種的嗎……太大了吧!他什麼時候種的!這裡離我家也有好一段距離啊!

『所以直接挖沒問題嗎?』

「你直接挖吧,本拂塵不管了,你想省力一點也可以用本拂塵,但本拂塵不想要沾到土,小心一點。」

手上的拂塵這樣叮嚀以後,就不再出聲,范統拿出包裡的小鏟子,然後敲了敲土……鏟子上的紋路亮了起來,然後,又迅速黯淡下去。

『暉侍,你被埋的時候,就算有棺材,這空間也太大了吧……』感知到鏟子給予的訊息後,范統吐槽了一下,就看見旁邊的暉侍,正在四處張望。

「范統,你這是要一鏟鏟把我鏟出來嗎?你爸只有念個咒語就拿走我的骨頭了欸?」

……有那種咒語嗎……我記得只有對付逆靈本體的時候,才會需要用束縛咒綁一根骨頭作為傳遞超渡經的媒介……啊,盲點,只記得要來挖他的骨頭避免他魂飛魄散,卻忘了對付地縛靈逆靈用的束縛咒就是用在地縛靈本身的本體……可是我要「一整具」拖出來不會整個散開嗎?那可是骨頭欸……

難怪阿噗說我不要把土沾到他身上……阿噗,下次說清楚一點。

『那你退後一點,我試試看。』

拿出一張空白的符紙,隨意用土灰沾上了符文以後,范統拿著拂塵念了一串很長的咒語──

「噗蹦──砰──噗──」一具骨骸,包著一層類似床巾的布,還有一些零散的東西,就這樣從地底下直接爆出土壤,炸得四周都是土,下意識拿拂塵擋的范統,不免被拂塵訓話:

「死范統!叫你不要那麼用力!你還把這裡炸得像世界末日一樣!你連他墳墓旁的東西都拿出來幹嘛!」

『阿噗你這增幅的力量太詭異了!我原本只是想把他盡量完整得拿出來啊!誰知道他陵寢裡那麼多東西!』

「呃……阿噗太普通了,我故意把你的墳墓拿出了很少南北……」

「啊哈哈哈……沒想到我死了以後居然有那麼多東西直接被埋進去呢……」因為本體已經出土,暉侍看起來又更精神一點了,要不是還有一點點的死氣纏在腳下,那雙越發澄澈的雙眼,簡直就像個活人。

『既然都拿出來了……那我就全部帶回去吧……』

「嗯,謝謝你,范統。」

看著那具備床巾包裹著的枯骨,范統難得沒有泛起噁心和恐懼,而是像對待朋友一樣,小心翼翼地連著床巾,將整具骨骸放進了麻袋裡面。

麻袋是一個經過父親道符加固的空間,有點像某兒童卡通裡面的百寶袋,即使裝進了一整個屍骸和那些陪葬的東西,也不顯得沉重和巨大,完全可以再塞進范統的包包裡帶走。

只是,收拾地面上的狼藉時,暉侍突然開口了:

「范統,你家裡還有像這樣的麻袋嗎?」

『應該有吧?這種袋子我爸好像有兩三個,主要是拿來防止裡面的東西曬到太陽就消散的。』

「那麼,你就讓我在這裡面就好了。」

『啊?』

「畢竟你也找不到地方埋我,不然就把我放在這裡,也比較好保存啊?」

『可是,這裡面的話,你就算三魂七魄歸位,心願已了,也不能完整升天啊?肉體外面都是符咒,等於是一種封印。』

「沒關係的,只是看到這些東西,我知道,我最大的心願可能再也完成不了了。」

『……你想起來了?』順靈的宿願,和逆靈的「有仇未報」不同,大部分是對於在世的親人有強烈的寄託,有些時候,這樣的寄託會讓接下來的子孫生活順利,有些時候,這些寄託則會化作對於土地的祝福,但無論是哪一種,要讓順靈放下執念投胎,就是必須讓順靈完成生前未完成的願望。

「其實一直都知道的,這三年來,我整理了那麼久,終於知道了為什麼自己會死……但看到完整的骨頭在這,還有這些東西,我好像才意識到,我已經死了這件事。」

『本拂塵也贊成直接把這傢伙關進去,反正范統你還可以把他放出來,而且,這樣才不用佔空間,你不是還不知道要埋在哪嗎?』阿噗的聲音直接在腦袋裡響起,也間接將這個決定的後路斬斷。

於是,收拾完以後,范統用小鏟子把四散的土塊再補為原地,最後念個咒語,土壤的樣子就和當初來的時候一樣,連帶著幾隻小草,也恢復了生氣。

彷彿什麼也沒發生一樣。

「范統,那這棵樹?」在離開之前,暉侍又提醒了一下。

『就這樣放著吧。』三年前父親的離去,范統也不是從未想過要去尋找,只是,往往這個念頭剛浮現,就會想到那些教誨:

命運,都是早就安排好的。

即使對方生死未卜,也不能打斷他接受命運安排而前行的道路。范統不能知道父親總說的時機未到和現在的想法有沒有衝突,不過,在他沒遇到「時機」改變以前,還是會選擇遵照自己本心的想法。

回家以後,范統把麻袋直接塞進了床底下,不顧阿噗之前的要求,而這個舉動,也讓暉侍揪著調笑:「就那麼想和我同床共枕嗎?」

『才不是!明明是上下舖關係!而且你又不是直接埋進去,在麻袋裡面又不會影響到我!』

「范統,你真的好可愛啊……一具骷髏放在底下還睡得了?」

『反正之前三年你都在下面不是嘛!而且,又不是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!沒必要怕你!你敢亂託夢鬼壓床我就起來把麻袋燒了!』

「噢,看來你對於和帥哥睡覺也沒抵抗力嘛……」

『不是!你不要因為自己長得好看就油嘴滑舌!』

 

自從暉侍來了以後,到母親的肉體出殯之前,范統最大的樂趣就是看暉侍研究現代人的廚房工具。

畢竟,剛來到家裡的第一天就照著奶奶那種聽不懂的描述,使用廚房裡的工具,作出了符合他口味的火鍋,要不是死成了地縛靈,一定是個有名的大廚師啊!總統御廚都沒有那麼厲害!

「范統,那這個是什麼東西?」

『削皮器吧?我記得是削水果的。你用用看?』

「怎麼變成一條條的?這怎麼削皮?」

「泡死地!泡死地!砸用竊果!」

「呃,你奶奶說這是刨絲的,不是拿來用在水果上的。」

『……你聽我奶奶說的好了。』

一時之間,母親的驟然長逝好像是很遠一樣的故事了。

慘白的靈堂背後,那具冷凍櫃裡的肉體沒有任何血肉模糊,算是幽冥馬車給母親的人性尊嚴。即使知道陰差早已讓母親的魂魄前去輪迴,范統還是在喪禮進行的日子裡完成守靈,並且,按著時辰上香。

日子過得很快,出殯的日子范統並沒有流太多的淚水。只是在禮儀師白易仁的安排下,向那些前來送行的親戚、母親生前的好友敬禮時,有一點悵然。

媽媽會知道,有那麼多人惦記著嗎?

而我死後,又有多少人會記著?

直到跟著送葬隊伍將遺體火化,送入了已經安排好的塔位,回到家中整理靈堂有點枯萎的鮮花時,范統還不知道這個問題會不會有解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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